如果富是可耻的，穷是光荣的么？

　　作为人，我们都应有起码的尊严。这个尊严不是谁人给的，而是自己赋予的。面对个体的生活，我们每个人都该扪心自问一句：“是否问心无愧?”

　　按：不小心瞧见了韩寒最近发的一篇博文《我在上海，活得很好》。比较核心的意思有两层，一是“有钱人了不起啊，开好车了不起啊，你们没一个好东西”，一是城市变化导致“乡愁”对象没了。

　　关于乡愁，我暂时不想说，但韩寒文中“XX豪庭”代替小学的意象让我不舒服，变化不是如此轻巧，更关乎人心。如果要讲现代化对传统的伤害，与其看韩寒的小牢骚，不如去读王安忆的《上种红菱下种藕》。

　　这里我想说说仇富。在那喝醉酒的城乡结合部的人眼里，韩寒也是富人一个，所以会对着他几十万的车说“有钱人了不起啊，开好车了不起啊，你们没一个好东西”。当然，说这话的三个姑娘可能只是酒喝多了开玩笑，但韩寒当真了，认为仇富如此严重，阶层矛盾如此对立，搞得大伙看了之后，也当成一个严肃问题对待了，那三个姑娘恐怕还是继续快活过着小日子。

　　不管怎样，韩寒肯定不会认为自己不是好东西，不然也就不会悲天悯人地来写这篇文章了。而作为一个小富人，韩寒又会认为那些比他更富的人不是好东西。完全可以想象，很可能又有一个更富有的韩寒，也认为自己是无辜的，“我怎么就不是好东西了呢”，却认为比自己富的富人不是好东西。总而言之，总有比我们更富的人，让我们抒发一下自己的不如意和自以为是的思想性。

　　我的意思是，只要是人，总有不是好东西的，富人中有，穷人中也有。我也不认为富人里坏东西的比例就要更大。当一味仇富的时候，我只能想到另外一件事，那就是——越穷越光荣。如果只是发泄，把发泄推到极端，比尔·盖茨、李嘉诚他们最不是东西。这显然是说不过去的。既然说不过去，我就不可能无关痛痒地说总会发泄的，如果如此宽容，搞不好最后我们就只剩下发泄了。

　　当然，在那篇文章的末尾，韩寒思想冒了火花，做了点隐喻，说他一直在看《建党伟业》，意思似乎是，是这个执政党让这些人生存艰难，不得不发泄。但我想，人还是应该反求诸己，问心无愧之后，才好去讲一些外在的东西;不是说就不能发泄了，但必须有个清醒认识：如果自己不争气，换个天地，你依旧下层。

　　以下是我一年前写的一篇文章，当时有些留言做出的解释很有趣，比如，“努力一定有成就么?我看不一定吧。你自己最后一段也说了，父辈努力可以替代自己努力，我看这就是最大的不公正之一吧。如果父辈的努力荫及子孙那么正当，那秦朝现在还在冲向万世的过程中呢。噢，不对，现在还是夏朝呢。”又比如，“您真励志。不过我不觉得是我爹妈当年不够努力才没能让我当富二代，也不觉得自己出身怎么低贱了。合着当不成富二代就怪爹妈当年游手好闲?该怪自己投胎的时候没给阎王爷塞红包。”我回复不来，但我依旧认为，我的想法没有错——

　　贫与富，我想更多的时候会是有关奋斗的人生故事。

　　1、

　　昨天我妈妈电话里告诉我，退休以后一个月有1500块钱，一次性返还的几万块钱应该也快发下来了。言语里她是知足的。可1500块钱在北京或者上海是个什么概念?恐怕会让很多人感到活不下去。但我知道，对于我妈妈那样在小城市里退休的工人而言，1500块钱意味着日子可以过得挺不错。

　　不同的生活成本和不同的消费理念之下，如果幸福感可以换算成数字进行比较，我妈妈的1500块钱不知道该对应北京白领多少钱，恐怕得七八千了。那么，幸福感相同之后，我们是不是反过来又可以说收入差距太大很危险呢?不知道读经济或者读心理的同学会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2、

　　我姥爷年轻的时候从山东某个农村跑出来参军，后来南下也就在福建扎根住下了。老家的农民亲戚有的过得还不错，有的却穷得叮当响。谈及原因，老人家说，勤劳不一定会富裕，但穷多半是因为懒。

　　我家人都是很普通的老百姓，他们吃苦耐劳，过着日子，攒着家业，虽不富裕，但总还有奔头。我大伯和我大娘十几年前下岗了，而我堂哥先天有些残疾、腿脚不便，日子相当不好过。开始的一段时间，大家都很迷茫，而且一家都是小人物，没什么关系可用，只能自己摸索。后来我大伯开了个液化气运送点，骑个破摩托车到处送气;我大娘就跑去货场装车，一车皮一车皮地干着繁重的体力活。经过几年的积累，他们买了二手房，一直交着退休保障金。我姑姑是在站台上买东西的铁路大集体工人。一个个碗面、一个个盒饭地卖，她的喉咙长期都是沙哑的。这次过年一家人吃饭，大伙笑容是舒展的，开心地喝点酒，快乐地说些话，因为眼看就都到了退休的年纪，后辈们也都有了着落，是享享清福的时候了。

　　3、

　　因为吃了没有知识的苦，我家人总希望我好好读书，因为他们很朴实地认为，知识改变命运。

　　我姨当年有个同学，家里很穷，上学就穿个只剩前半截的拖鞋，头发和梅超风一样乱竖着，下了课就到菜场趁乱摸一把青菜回去炒炒吃。就是这样一个男同学，学习很好，后来考上了大学，现在算的上是上等人了。

　　我爸爸的小舅舅，也就是我舅公，比我爸爸大不了多少。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我舅公在我家那的铁路搬运队上班，我爸爸会去舅公他们的单身宿舍玩。那时候的年轻人，无非就是打牌、喝酒、耍拳、谈恋爱。但有一个男生不一样，下了班他就一个人躲在角落里看书。日后这个男生的确是这群年轻搬运工里混得最好的一个，成了我们那里铁路局的一把手。

　　4、

　　当年不努力的人，如果日后还能和当年努力的人混得一样好，我想那才是社会最大的不公平。这样讲似乎很刻薄。毕竟不是每个人的刻苦都会有好结果，天生脑子笨一点，运气差一点，就算我不如那些人刻苦，在高考中败了，甚至根本没上高中，难道就要过得下贱?当然不是。人可能脑子笨一点，运气差一点，或者懂事得迟一点，但过得是否下贱的决定权还是在你自己手里。让我再说一个L的故事。

　　L是我们那铁路机关人事科主任的儿子。不知道是他爸爸贪污还是本来就工资比一般工人高很多，L小时候的生活要比我们一般小朋友优越太多。九十年代初一般工人月工资才两三百的年代，一斤荔枝要卖十块钱，L可以经常吃。当然，优越的生活环境让他变得十分霸道、嚣张，学习也很糟糕。

　　我上高中的时候，L因为学习不好，靠他爸爸的关系去了铁路技校。后来铁路机关整改，他爸爸退居二线，却又包了个二奶，因此和他妈妈离了婚。L看不惯爸爸的所为，于是跟妈妈过，也就失去了爸爸的庇护，毕业分配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前年回家我妈妈和我说，L在沿线小站当调车员，没有节假日，白天黑夜地上着班。在接送沿线职工上下班的小客车上，他偶尔会和我妈妈这样的老阿姨打个招呼，然后就窝在椅子上不说什么话了。去年回家我妈妈和我说，L通过了路局调度考试，已经离开小站去南昌工作了。在平凡工人们的眼里，这就是攀上高枝了。

　　我曾经也以成绩作为标尺，认为我是优秀的，如同L这样的同学、朋友是挫败的。可这么些年来，我听了许多类似L这样日后努力改变自己生活的故事，也听闻了不少跌落的故事。我想，人生从来就没有什么太迟，从来也没有什么一锤定音，我们都还在路上。

　　5、

　　富二代是被指责的，似乎他们的存在是这个社会不平等的活生生的证明。

　　我姨那个同学，那个曾经是搬运工的局长，他们的孩子虽然称不上富二代，但生活要比一般人滋润很多。有个老话讲，“父赚钱，子享福”。富二代的挥霍当然有待商榷，但他们挥霍的是他们父辈辛苦的资本。我们多数人之所以不是富二代，不过是因为我们的父辈是若干年前那些打牌、喝酒、耍拳中的一个。

　　有些富二代的行为很扎眼，但我想人还得往远了看。老话讲，“富不过三代”。也就是说，对于奋斗的人而言，是日子越过越甜;而对于富二代而言，日子很可能是越过越苦。一个正常人，过日子是会存有念想的，如果能够看到那未来的希望，又怎么可能去做无用的抱怨呢?

　　有关富二代，我同学有一个非常有意思的看法。她认为，富二代的消费拉动了生产，可以促进就业，其实是一件非常好的事情，我们应该鼓励他们更积极地消费。当然，这是说笑了。

　　6、

　　蚁族是一个那么虚伪的概念。

　　曾经在电视上看到一个采访。两个业余音乐爱好者在唐家岭租了个不到十平米的房，拿着破吉他在那里追寻自己的音乐梦想。这真是笑话，甚至是对住在唐家岭的人的侮辱。《立春》里的王彩玲倒也在追逐梦想，可人家天生有好嗓子。如今小资的歪风吹过了头。难不成我拿把吉他随便弹一弹和弦，唱两句既无文采又不押韵、却很讨巧地迎合了一些人嘲笑社会的心态的歌词，就是独立音乐人?

　　我有个同学W。06年专科毕业就在北京闯荡。曾经一大早挤两个小时的公车去公司免费实习，曾经大半年没有一点收入掐着点存款度日，可我从来没听过他抱怨过社会。他认为我曾经努力学习今天能在北大过逍遥日子是福分。

　　W不是不努力，只是有些笨，却没有放弃过。很多人考完四六级就把英语扔掉了，而W真是有些迂，窝在破烂社区里也背几个单词。去年总算是云开雾散，找到了一个月薪五千的工作后，W感慨道：“英语真的不能丢，我学得慢，和你比可能差一截，可去应聘的时候发现，那个面试官口语比我还糟糕，恐怕就因为有这点长处才能拿下这个工作吧。”

　　关于唐家岭，W有次和我说：“那就在我原来住的地方的边上啊，哪里有那么夸张，我有段时间都差点搬过去。”在很多悠闲的学生和无知的学者看来，唐家岭是一个贫富差距的噩梦;在很多愚蠢的政客看来，唐家岭是一块应该赶紧揭掉的疮疤。但在我看来，唐家岭则是隐忍、奋进、踏实过日子的人们梦想升起的地方。或许过了若干年，那些坐在高端访问嘉宾席上的人会给大家讲述他从唐家岭开始的奋斗故事。

　　是的，作为人，我们都应有起码的尊严。这个尊严不是谁人给的，而是自己赋予的。面对个体的生活，我们每个人都该扪心自问一句：“是否问心无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