昂贵的无机圣女果 不恋爱

　　不能恋爱的理由千般百种不尽相同，不过你可以选择做无人问津的蔫儿萎番茄，也可以做一盒昂贵的无机圣女果。

　　1

　　这城市里，每个过了二十五岁的姑娘对时间有种与生俱来的敏感与恐慌。恐慌来自于生日蛋糕上年复一年增长的数字和日趋下降的魅力值，周围永远充满了青春逼人、活力诱惑的年轻女孩。她们肤若白雪，笑颜如花，连脸上的青春痘都是那么迷人。望着镜中因熬夜而盖几层粉也挡不住的黑眼圈，大龄女青年偶尔也会迷惘，如果把青春换作商业价值，我们大概接近不名一文。

　　“我们”之中不包括番茄。

　　番茄是祖国大龄未嫁优秀女青年的一员，不但未嫁，过去几年来，姑娘压根没有感情生活。属于孑然一身，形影相吊，一人吃饱全家养活。大家问她为什么不能恋爱，番茄摇着头说，恋爱很麻烦，而且没人要啊。她当然不是没人要，番茄长得不算沉鱼落雁，却也没有一回头吓死牛。常有咖啡厅里羞涩的小男生扭捏着过来要电话，都被她礼貌又生硬地一一打发了回去。

　　大家在咖啡厅里替番茄庆生，蛋糕上赫然插着让人大惊失色的28字样的粉红色蜡烛。番茄吹完蜡烛，非姐拿出一个硕大的娇滴滴的紫粉色盒子，说是店里那个小丫头给番茄的生日礼物。番茄接过来惊喜异常，激动得口齿不清，真是够胃口啊，好久没收到生日礼物了，这么大一盒子该是多豪华的礼啊。等到她颤抖着拉下丝带，拆开盒子，映入眼帘的是跟盒子一样娇滴滴颜色的按摩棒——俗称尖叫直冲云霄XX棒。

　　我们目瞪口呆看着这份出自善意的礼物，英语哥拍拍番茄肩膀以示安慰，说，其实这玩意也可以用来按摩肩膀。他拿起来看了看，忍不住发出赞叹：“好一个倚天屠龙棒啊，看起来挺贵的，你不要的话，我帮你拿去退掉换钱?”

　　番茄苍白着脸，准备动手，英语哥赶紧举手投降，在旁边发出啧啧声，“先等一下再打，”他问我们，“你们有没有听说女人和水果的故事啊?”

　　大家一致摇头，英语哥咧着嘴笑，对我们说：“二十二岁的姑娘就像青苹果，好看却不好吃;二十四岁的姑娘像葡萄，好看又好吃;二十六的岁的姑娘呢像荔枝，虽然不好看，但是味道甘美啊。等到了二十八岁呢，姑娘就像番茄了。知道为什么吗?”

　　我们大眼瞪小眼不明所以。英语哥笑得更加猥琐了，对着番茄中气十足大喊一声：“你以为你还是水果啊?”

　　一回头，番茄脸涨得通红，乍一看还真的像颗熟透了的烂番茄。她忍无可忍拿起包照着英语哥脑袋上抡上去，打得他哀嚎连连。

　　2

　　在此之前，番茄真没想过谈恋爱。她独居一室，过着三点一线的生活。家里凌乱得像世界大战现场，我们去做过一次客，一开门，面对是满地的书刊杂志，沙发上是来不及整理的衣服。她拿着一次性水杯招呼大家喝咖啡，踢开报纸在地板上给我们挪出一小片位置坐。

　　我们瞠目结舌，只好将就一下。

　　番茄自己常说，我连自己都懒得照顾，多个人得多麻烦。

　　我们对此深信不疑，要多个人还真怕被番茄她养死。

　　番茄对目前的单身生活一直挺满意的，直到她收到大学室友的请柬。

　　所有老同学婚礼实际上都被当成同学会在过，而大龄女青年同学会有三大话题：有对象么?结婚了么?你妈逼你结婚了么?

　　姑娘们之间的较量无处不在，读书时比成绩，恋爱了比男朋友，结婚了比老公。一旦姑娘年纪直逼三十，婚否就成了判断成功与否的标准之一。未婚的姑娘仿佛失去了一切话语权，周围的人打着“为你好”的旗帜流露出同情的关心，冷不丁戳你一下，说得你语塞词穷不能反驳。

　　番茄面对一连串连珠炮弹的“问候”，不禁头晕眼花面色发青，旁人看她脸色不善，留下一句，找个人凑合凑合，先让自己走上正轨。然后跑去另一桌讨论奶粉问题去了，留下寥寥几个单身的面面相觑。番茄拿出打发单身时间伪装自己的必备利器——巨屏手机，她一边刷微博，一边时不时偷瞄身边成双成对的同学，好像无论多么歪瓜裂枣的人，身边总有一个茄子萝卜各有所爱的拍档，而作为除二余一的单身人，与他们相比，的确有点像收摊时市场上没找到买主的蔫儿番茄。

　　祸不单行。

　　经受婚礼中一系列打击后，番茄回去时已经很晚了。最近小区门口在修路，致使沿线一片漆黑，没有路灯。番茄不以为然，拿着手机边发短信边向家里走。行走多年的小路，连个跟头都没摔过，更不谈其他意外了，谁知今天栽自家门口了。不知道是歹人蓄谋已久还是番茄的巨屏手机实在太吸引人注意。番茄走到一半，路边突然窜出一道黑影，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已然被黑影制住。

　　把身上值钱的东西交出来!

　　男人灼热的鼻息喷洒在番茄耳后，粗糙的手掌像钳子一般紧紧捏着她的脖子。数秒内，她脑内飞闪过无数画面，恐怖片里的情节尽数跑了出来，什么横尸街头的黑色大丽花，什么南大碎尸案。番茄嘴被捂着说不出话来，惊吓过度之下完全不能思考，所有急救知识被抛到九霄云外，惊惧和愤怒盘踞心头。

　　快点!身后的抢劫犯不耐烦地催促，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姑娘觉得自己呼吸困难，脑内缺氧，一阵晕眩。

　　……要是今天折在这里，明天肯定上报纸头条。不行，不行，我才二十八啊，还没结婚，没儿孙满堂啊。这样死了太难看了，搞不好后面的人还是个变态，万一真的先奸后杀，还落到个晚节不保。被公司里那个死对头上司知道了估计得让他笑掉大牙……

　　以上这些，她当时都没想。事实证明，小说里面情节都是假的，真正遇到危及生命的险情，除了剧增的肾上腺素，身体其他器官基本属于瘫痪状态，思考能力大概等于零，番茄用她残存的一点求生意识操控手臂，使出惯用的绝招，拼尽全身力气，抡起手中皮包狠狠砸在身后抢劫犯脑袋上。

　　“哎哟”一声，抢劫犯吃痛松手。番茄顾不上喘息，拔腿就跑。逃命的速度堪比喷气飞机，绝对超越自身极限了。

　　我们赶到咖啡厅时，她裹着毯子蜷缩在沙发上，面色惨白，脖子上瘆人的淤红痕迹清晰可见。她拿着烟，手依旧有些颤抖，烟灰飘了一地。非姐开了一瓶红酒，给她压惊。

　　看见我们来，她才缓和一些，举着酒杯一饮而尽，用笑掩饰眉心还未褪去的恐慌，她故意扬了几个声调说，果然女人什么都可以差，唯独三样东西一定要买好的。一个贵的手机用来打发一个人吃饭的时间，一件可以敲破歹徒脑袋的名牌皮包，还有一双不会崴脚能跑得飞快的漂亮高跟鞋。

　　无论声调如何高昂，番茄脸上的疲惫无法遮掩，我帮她拉好毯子，说，今天就在这里将就一晚吧，我们在这里陪你。她迷迷糊糊回答我好，等我倒完热水，番茄已经合上眼，睡着了。

　　3

　　此事以后，番茄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回家的路走得忐忑，望见没有路灯的地方，难免有些心有余悸。她在心里思忖，如果有个人可以陪伴自己回家，终归是多一份安全感。原来，一个人可以扛两箱水上楼，可以修好保险丝，可以独自吃饭，也不代表自己真的可以面对孤独终老的结局。缺失的一部分始终无法用其他东西填补。她开始有些羡慕街上出双入对的情侣，倘若也能有一人日日愿意送自己到家门口，不需要太出色，不需要家财万贯，只要足够保护她，是个异性恋，姑娘都愿意一试。

　　抱着这样的心态，破天荒地，她接受了原本十分抗拒的家里安排的相亲。

　　像每一对相亲的一样，他们约在咖啡厅里见面。男方留着平头，有些胡茬。左右晃着咖啡杯，显然不是习惯坐咖啡馆的人。她看见他的窘态不禁有些好笑，情绪也不自觉放松下来。

　　其实也没自己想的那么艰难。为什么过去会这么抵触相亲这件事呢?

　　他和她也可以聊生活，聊理想，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与从天而降命中注定的感觉不同，不过，或许大可以把相亲算作刻意安排的缘分之一。

　　没有预想中的烦恼，番茄甚至觉得生活因为多了一个人而变得丰富多彩，从前用来抽烟打发日子的时间被吃饭看电影替代。让她谈虎色变的回家小路，有了那个人的陪伴，也能走得悠然自得。我们在咖啡厅里见到她的次数越来越少，差点把她归于失踪人口。

　　他们开始逛家装市场，讨论武汉房价，似乎一切如大家期望的一样上了正轨。

　　番茄和他在家居市场挑选书柜，太大的占空间，太小的不实用。正在她准备失望而归时，一件纯白附有欧式花雕的书柜，竖立在她眼前，大小刚好，典雅不落俗套。每个姑娘儿时都有一个公主的美梦，而这件书柜与她童年的公主梦不谋而合，她的心不可抑制地狂跳起来。第一时间，姑娘激动地回头找寻他的身影。不远处，这个人正在仔细观察另一件实木褐色书柜。

　　望着那个人，只要轻唤一声便可让他过来，但番茄如鲠在喉，始终开不了口。她觉得一切变得索然无味起来。

　　无端端地，一股难以言喻的失望从心底滋生蔓延。

　　是啊，他在她身边能够保护她，陪伴她吃饭，让她不用尴尬地被电影院卖票小姐反复确定是否是一个人。什么都好，唯独少了一份心动。与他约会的期待竟然不及一件衣柜让她心动。感情不应该是这样兴味索然如同嚼蜡，应似云霄飞车般有平稳轨迹，也有高空驰骋的刺激。感情开始的理由也不该是寂寞难耐寻求保护，也不该是年龄催人胡乱应付，爱于我们既是一蔬一饭，更是我们疲惫生活的英雄梦想。

　　番茄突然想起过去自己不能恋爱的理由，不是因为麻烦，不是因为没人要。无论被周围的人如何抨击她固执己见，嘲笑她幼稚，苦口婆心告诉她现实终有一日让她明白什么是现实。她偏是一意孤行，想寻到一份爱，找到一份能让她死气沉沉心电图标变得波澜壮阔的感觉。如果没有，宁愿在家里和可乐炸鸡终老。

　　世事凉薄，谈爱前途渺茫，纵然如此，依然愿意保持初心，与其心如死水平安寂宁过一辈子，不如跌宕起伏，哪怕道路崎岖。

　　4

　　番茄结束了一段荒唐又短暂的恋爱。

　　我们约在周五的晚上，共襄盛举庆祝她恢复单身。在去聚会的路上，番茄抄近道从超市穿到街的另一边，顺便买好下周的食材。无奈时间太晚，柜架里已经没什么蔬菜了，剩了一盒圣女果寂寂寥寥待在那里。她拿起圣女果去称斤，标签上的价格奇贵无比。她讶异地问营业员，怎么这么贵啊。大妈翻了个白眼说，有机蔬菜呢，当然。

　　番茄哈哈大笑，不顾大妈惊悚的眼神，把圣女果丢进篮子里。

　　番茄到了之后，把圣女果拍在英语哥面前，揪着他耳朵说：

　　姑娘年芳二十八，还是一朵玫瑰花。

　　她终于领悟到这世界庞大又森然得让人畏惧，每个人都有害怕孤独的时刻，若视孤独作洪水猛兽，必然被孤独所吞噬，委曲求全，将就生活。若愿享受独处时光便可活出另一种风采。不能恋爱的理由千般百种不尽相同，不过你可以选择做无人问津的蔫儿萎番茄，也可以做一盒昂贵的无机圣女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