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冠中在《三城记》中一连串地写到:台北是个被低估的城市;它不让人一见钟情;它的故事不好说;它不是随便抓个隐喻就能打发掉的地方,因为它指涉的对象太芜杂;它是要来生活的___絮絮叨叨之后他又说,上海人去了台北,简直失落透了。
岂止上海人,我想,九成的大陆游客到了台北怕都是要失望的吧,失望之中或许还油然生出些优越感:这个寄放了人们太多想像力的城市,它看起来怎么有那么一点… …陈旧 …对,陈旧 …一点没有大都会应有的闪闪发亮。
好在我不是一个那么相信一见钟情的人。对于我所生活的城市,我花了大概有十年的时间才喜欢上它(并且从第二个十年开始对它感到失望)。
台北被低估,不仅因为它看上去不够时髦光鲜 …这诚然是一个最直接的原因 …更因为它实非一个能轻易被贴上标签的地方,固然有许多人是冲着文艺电影中的台北而来,却发现它其实十分市井,它不像巴黎伦敦维也纳,高贵冷艳得由内及外、彻头彻尾,它雅致得不到位,又世俗得不够彻底,偶尔十分前卫,有时候又保守不前,实在难于被精确定义。
这么一个面目略显混沌的城市,用“它是要来生活的”做饵也难以俘获观光客的猎奇心。人们总是倾心于那些可以被一个标签囊括要义的地方,标签提供了一种认识与判断上的便利,帮助人们对号入座,像对待一盒口香糖,西瓜味的,可以;西番莲的,不要。人生在世,分秒必争,哪里花得起那么多时间去消化一个不相干的对象。
只是这一消费时代的产物所提供的便利是以粗暴为代价的,当一个城市/一个事件/一个人被三两个关键词锁定的时候,它真实存在的褶皱已经被强行抹平了,一同消失的还有潜藏在褶皱里的另外数种可能与选择。
或许对人们来说,趋鹜于标签原本就是为了简化选择的过程,或者更干脆些,筛除掉多余的可能与选择。选择愈多,苦恼愈多。更何况对于观光客而言,旅行无非就是找个乐子,同赴一场音乐会别无两样,选好“流行”、“摇滚”或“古典”的门洞,走进去才不至于消化不良。
只是我太郑重其事了,又太贪婪了,我把一个长假旅行看得比“找个乐子”正经许多,短短几日里狼奔豕突,恨自己不能深入这个城市的每一道褶皱。
或许,在那个陈旧、芜杂、以及“文艺”得浮光掠影的台北之外,还有一个我们看不见的台北,与其说它藏身于我们的足迹到达不了的地方,毋宁说它隐匿在我们认知的惰性与偏执中。
台北的晦暗或者闪亮,断不是一个关键词、一幅简图可以勾勒的,但愿我脚底下勤快些,大抵可以扫除些视野中的盲区,便不至于辜负了这座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