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人不骗中年人

　　大家好，我是沉默时条理异常清晰、一张嘴很快失去逻辑的著名云配偶十三姐夫。

　　最近有件事，又激发了我开会时偷偷写作文的欲望。

　　这件事是关于“中年人看病”。

　　上周孩子他妈说“眼睛疼”，这戳到了我知识的盲区，因为我觉得眼睛疼肯定是“缺乏运动”和“玩手机玩的”，但我又不能说，我只能说“去医院看看?”

　　于是她带我去了医院。

　　在眼科门诊做了个5分钟的检查之后，医生一脸狐疑地进行了十来个尖锐问题的盘问，然后语重心长地说：

　　“你恐怕得做个全面的眼底检查啊!因为我有点怀疑你这可能是青光眼。”

　　根据我有限的知识储备，青光眼是一种可致盲的疾病。我俩眼神对视了一下，能看出来她也有这个知识储备。

　　然后她冷静地说：“那就做个眼底检查吧。”

　　医生说：“现在来不及了，你得下午再来。”

　　于是，医生抛下了这么一个充满悬疑色彩的结论就走了，留给了我们老两口一个漫长的中午，经受精神的打击。

　　孩儿他妈常被人夸"遇事不慌"，其实那都是表面现象，很多时候，中年人的脆弱表现就是强装镇定。

　　我猜她波澜壮阔的内心早就开始阿弥陀佛上帝阿门，默默许下诺言，只要渡了这一劫，戒掉奶茶火锅和手机，迈开腿管住嘴，早睡早起不熬夜，外加游泳和撸铁……基本就是把上次做完胆结石手术后的Flag默默地又立一遍。

　　但她一开口，我发现我格局还是没跟上。她说：“看看家长群里有接龙吗，你去接一下。”

　　不得不佩服硬核老母的气场。这眼看可能失去光明了，人家想的不是买个镶几克拉钻石的墨镜，而是关注家长群……

　　这让我大为感动，我说："你放心吧，接龙的事交给我。"

　　当时的感觉吧，怎么形容呢，就是我觉得应该带个小本子把她的嘱托都记下来，以示对多年夫妻情分的尊重。

　　至于那漫长等待的一中午是怎么过的，大概就是我幻想了一百多种孩子他妈失明之后的日常，脑海里不可抑制地滚动播放着《你是我的眼》作为BGM。一个右眼失去光明的作家，以后每天只要动动嘴，我就把她的语录一字不差地录入到电脑中，身残志坚的女作家和不离不弃的好男人，或可成就一本惊世骇俗，哦不，惊世之作，是不是也是一种新的出路呢?

　　终于到了下午，医生一顿手起刀落，各种高科技设备轮番上阵，经历了哆哆嗦嗦的漫长等待，一摞检测报告被打印了出来。

　　孩子妈表象沉稳，身体却很诚实，拿着一叠报告抖出了动态模糊。

　　这一次，医生盯着报告良久不响，那神态似乎是已经在脑海里制定手术方案a和预备方案b了。

　　几分钟后，医生又语重心长地说：“这么年轻......怎么就老花了。”

　　一听老花眼，我紧绷的精神瘫痪在椅子上。

　　“不…不是青光眼吗?”

　　“不是。”

　　孩儿他妈"啪!"的一声把病历本拍在了桌子上，把医生吓了一跳。然后她问："老花不会瞎吧?"

　　“不会。”

　　“好好好，不瞎就好。”

　　这种如释重负的场面我似曾相识，都是中年人常有的表现。包括看自己的体检报告之前和之后的心态翻转，也差不多如此。

　　以她目前的飘然的神态，之前内心插满的Flag肯定一笔勾销了。出了医院的肯定得吃顿好的压压惊，一个华丽的转身埋头开始盯着电脑写写写。

　　举头三尺有神明，神从不把中年人的誓言往心里去。

　　但医生的最后那句警世箴言我觉得还是值得思量的——"这么年轻就得了老年病还不紧张?不瞎就好?对自己要求这么低?”

　　像极了小时候班主任对我说的“考99分就得意了?对自己要求这么低?”

　　这么多年过去了，中年人完全不能再奢望99分，60分已经是烧高香。老师您还能奈我们何?

　　医生说：“你们平时要多运动，放下手机，早睡早起，重要的是控制饮食，不要太大压力。你们这个年纪得老年病的很多都是因为压力大…… "

　　孩子他妈像个学习委员一样认真聆听并时不时点头，掷地有声地说道：“好的!”

　　就像当年班主任说“晚上不要太晚睡”同学们都说“好的”一样，真不熬夜的又有几个。

　　医生念念叨叨，blablabla地继续讲着，孩子他妈转过头对我说：“听到没有，医生说我以后要少管孩子。”

　　我似乎没听到医生说这句，但又似乎听到了。

　　最后医生看了看我们，突然敞开了心扉：“我也知道让你们做到放下手机早睡早起没有压力是不太现实的，只能尽力吧，你别看我是眼科专家，我也有老花眼，这年头，哪个中年人没点老年病啊!”

　　我感觉自己终于得到了正视，感动地对医生说：“对，您说得太对了!”

　　“谁叫我也是中年人呢!都懂的，中年人不蒙中年人。”

　　然后他指了指墙上的海报，大家开始表演沉默是金。

　　毕竟纵然我们有千言万语，也抵不过“连眼科都开始内卷了”的现实。我有一个朋友，就是因为年纪轻轻就得了老花眼从而失去了竞争力的......

　　哎，这年头医生也不好当，不但医术要高明，还得懂点鸡汤，不然没法给中年人看病。我一看好视力也是竞争力，突感压力倍增。

　　中年人的竞争力，岂止在眼科越来越垮，整个医院里兜一圈，无处不见竞争力伏地而走的中年人。

　　医院里，挂号的队伍蜿蜒曲折，啥都要排队，连坐电梯也是。

　　不常去医院的中年人，在这里是弱势群体。

　　排个队，排到地方才发现错了。挂号的机器鼓捣半天没反应，后面的大爷一个健步上来在屏幕上点了20多下，把单子塞给我洪亮地提供了一连串看病指南，我都记不住。

　　中年人的记性，也不一定拼得过老年人了。

　　别看我们平时瞧不上老年人们爱发的“健康秘笈”，等真进了医院，完全没有塑料袋中插个CT片子的大爷从容自信。

　　取药环节我们都倍受打击。前面一个白发阿姨，拎着名牌小包，衣着得体，还穿了高跟鞋，麻利的递出一堆单据，换回了十几盒子药，总共花了四块五，然后优雅转身，走着台步离开了。终于轮到我们，药剂师说："医保卡呢?单据呢?不是这张，医生开的那张。你这没缴费呢，缴费去隔壁!"啪的一下把我们打发了。

　　我们衣衫褴褛，脏兮兮的跑鞋和穿了好几个礼拜没换的裤子在这里显得格格不入，走在医院的瓷砖上不敢发出声响，怕被人发现我们是鄙视链最底端的中年人。

　　感觉宝贵的医疗资源都被我们浪费了。

　　中年人在高效的医疗管理面前仅负责拖后腿。费了这么大劲，仅仅为了证明自己老了。

　　走出医院，有惊无险的一天过后我们已经疲惫不堪。刚才那位走路带风的阿姨甩着漂亮的丝巾坐上了门口的公交车，而我只能拖着我那年纪轻轻就得了老花眼的妻子缓慢步行2.5公里才找到我们的停车位。

　　管理员说："超时了，再补35。"

　　我很想说：我老婆都得老年病了，就不能优惠点儿吗?

　　一看收费大哥也是个中年人，算了，中年人不欺负中年人。